水中天

猫奴与主子二三事

3．

　　聂怀桑一声满怀惊喜的“哥哥”喊了一半，聂明玦已经毫不客气地一把捏住了他的脖子。聂怀桑站得离这个凶尸距离最近，自然成了第一个牺牲品。离他们最近的蓝家护卫还来不及阻止，一声“咔”清晰地响起。

　　聂怀桑倒进了棺材里，脸上犹带着惊喜转为难以置信的表情。连日审讯使他意志混乱，竟让他忘了，聂明玦不是温宁，哪里能认得他。

　　聂明玦毫不留恋地丢下他，向着活人生气旺盛处一步步走去。

　　后方一声怒喝：“还愣着干什么！拦住他！把他逼回去！”话音未落，说话之人已经冲到最前，一道紫光闪过，雷鞭已抽向冲着人群走来的凶尸，可惜观音庙里就没派上用场的东西，对如今吸了血亲之血的凶尸更是无用，江澄反被击飞数米，才堪堪被后头的晓星尘接住，站稳脚跟缓过气来，看押聂怀桑的几个蓝家护卫也已不敌，重拳之下骨断筋折而亡。

　　晓星尘执剑冲上去，每一击皆打在聂明玦招数薄弱之处，如绵绵细雨层层消去力道，奈何一力降十会，也只能阻一阻他的行动，且不知为何，他表现出的实力远弱于观音庙之时，不一会儿也被打飞出去。

　　更遭的是，两具凶尸气息互相激发，本已黑云密布的天空又一声惊雷，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，众人视野瞬间一片模糊。

　　蓝曦臣想要用琴音压制，却见苏涉已挽琴弦如弓，一声嗡鸣，雨滴如漫天花雨噼里啪啦向聂明玦周身打去，将他前进步伐缓了缓。朏朏爪子一挥，自聂明玦头顶而下一道辉光，凶尸暂时像是失去了目标，傻愣愣戳在那里，可也远达不到观音庙中将它立刻放倒定住几刻的效果，只能为众家修士争取个泼洒符咒布置阵法的空隙。

　　这一下总算让出席仪式的仙门世家子弟反应过来，开始结群对敌。可是不一会儿迷惑效力消失，聂明玦反应过来，围攻的世家子弟中又开始不断响起惨叫，有人倒下。

　　“成美，你愣着干什么，快躲远点儿！”朏朏见暴雨倾盆，雷声一阵紧似一阵，看黑猫愣在那儿不动，有些急了。

　　“师父，我……我之前刚把金丹还给道长了。这要怎么办啊？”见情况一片混乱，黑猫也已经慌了，喵喵声都带着哭腔。朏朏抬眼一看，正看到晓星尘被聂明玦打飞出去的情景。

　　“晓星尘能力远不及平时。他还没重新融合，是不是？”凶尸没有内丹，要想融合内丹，哪怕是自己生前所有，也必须经历漫长时间，彻底改换本质，从尸成妖，过程中实力一样受到严重抑制。

　　黑猫喵了声答是，他内心慌乱，已不知改如何是好。

　　朏朏反倒冷静了下来。天劫的难度与妖本身力量刚好相符，这劫雷是按照黑猫薛洋融合晓星尘的金丹之后来算威力的，等同于他俩力量叠加，如今他俩却都算是指望不上了。

　　朏朏已然明白它的危险预感源于何处。

　　人类印象中天劫总是与天打雷劈等同，但实际上除了意识觉醒的第一次雷劫，此后的妖劫由于源血和道路不同，也是各不相同，如薛洋一般修行的多，有天雷阴火罡风，像它这样修人心天意的，气运异常因果际会的命劫人劫反倒多见。

　　这一次不仅是薛洋的雷劫，整个封棺仪式连带这次雷劫，是它的命劫。它凡尘众生一个，做一件事都可以不止一个目的，何况高邈难测的天意？

　　如果这一切都是针对它来的，这天雷，它怕是不得不去挨上一下了。

　　“成美，一会儿我替你引雷。”朏朏看向黑猫薛洋的眼神严肃慎重，薛洋心中一紧。他心中清楚，他这个师父虽比他多修得十多年，也仅仅是十多年罢了，哪怕真是打娘胎里开始修行，对于妖物来说十年也不过弹指，与它之间的差距根本没有多过晓星尘一身修为。

　　“师父，这太勉强了。你……”

　　朏朏却不肯让他说完。“你听着，天雷被我吸引之后你要马上回来，尽力压制聂明玦，一定要让那些人类修士把他压制回棺中，别的你什么都不要管，听到没有！”

　　“可是师父……”

　　“你师父我原本早该死在观音庙中，如今多活一时半刻，上天要来讨债了。这次若阻止不了凶尸为祸人间，孽债全得算在我头上。”

　　大雨滂沱，连绵的雷声渐消，漫天黑云开始围绕一个中心旋转起来。很快，漩涡中心已露出一个混沌的黑洞，第一道雷劈落下来了。

　　“去吧！”金色的猫一爪将黑猫推开，自己直起身子一扑，第一道雷打在它头上，第二道天雷接连而至。

　　黑猫愣了愣，心一横，回身冲进战团。

　　前三道雷威力尚不算太大，天地灵气激荡之下，朏朏明显感觉逆斩过去的反噬在迅速修复，如遮蔽视线蒙住双耳的障碍逐渐扫除。第四道天雷劈下，它直接对着天雷一张口，色泽灰暗的妖丹飞出，在雷光中洗炼，第五道，第六道，妖丹逐渐恢复金色的光华，环绕着点点飞絮般的愿力。

　　第七道天雷炸响，妖丹猛地一震，接得相当勉强。这天雷一道强过一道，若是再接第八道天雷，怕是要产生裂痕，硬接第九道妖丹必定破碎。

　　朏胐心一横，妖丹猛地穿破雨帘，罩向聂明玦头顶。金色华光洒落，凶尸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住，缓缓倒下，断断续续艰难镇压凶尸的薛洋大惊，猛地转回头。第八道天雷落在朏胐身上，失去妖丹支撑，仅凭躯体硬挡，妖猫身上紫电流窜，多处现出灼伤，一身华丽的金色皮毛已焦黑大半。

　　薛洋想要扑上去，却只见朏胐艰难地摇摇头。

　　“成美，以后少惹事，和你的道长好好过日子去吧。”

　　最后一道雷，凭它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下来了。

　　可死到临头，它心绪万千，却居然没有恐惧。

　　曾经做人的时候，他连面对聂明玦都要浑身发抖，明明已经穷途末路却还期盼别人网开一面。可是那时候他明明是一无所有的，满身业债，哪怕一死，又有什么好舍不得的？可到现在，他有了门生故旧相伴，未欠半分孽债，眼见未来着海阔天空自在遨游，他怎么反倒是不怕了呢。

　　枉它多年修习卜算窥天意，混迹红尘察人心，到头来，修行一事最难的，还是明心见性，照见真我。它却没有做到啊。

　　它抬头凝视最后一道雷光炸开，光芒充斥了它的视线，接着意识坠入黑暗。

　　他没看到的是，有一个人站在他身后，为他挡下了这最后一道雷光。